“闲折两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
看到曹瑞华老师的《石榴系列》,总会想到白居易的这两句诗。结识曹瑞华老师是在丙戌秋月,当时他参加了一个在我家附近国展举办的艺术博览会。给人最初的印象是言语不多,但善于思考。后来逐渐发现,他是一位谦逊而才华横溢的人,初见他的作品,石榴的美丽颜色,让人印象深刻。之后几年,遂多往还,对他的画也颇多关注。壬辰夏月,没想到再去南城曹老师家拜访时,他携了一卷作品让我看,他的画已有了不同,我编辑了一本《南北对看》合辑,书上精选他的画作十数幅,可以看到他的画风已基本上形成新的面貌,受到普遍首肯后,他又一头扎进了中国画的经典里潜心领悟。须知,曹老师的花卉全从写生得来,然同时总感到于其自然生态之外,更有一种豪迈和独特的精神意味在。
丙戌年至今,弹指长痕,我对他关注有一个时期了,他的画就像一曲秦腔,情感炽烈,富有视觉冲击力,但却一直没有轻易下笔付诸于文,因为他的学术理念和创作成就决非泛泛之评即能解读的。“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在我看来,在当今全国画坛中,像曹兄这样拥有较深的学养和较高的艺术水准的中青年画家是并不多见的。
绘事一道,首贵气韵。澄怀观道,他的为人和他作品的气韵,仿佛是喧嚣世界的另一种文化心境。
其近年的创作不断有新作精品出现,这些作品如《秋光无限》和《吉祥果》都非常清新自然、气息淳朴,毫不造作,画中将自己的心境与自然空间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将画家对于自然生命深切的关爱投注到画面的形与色中,传达的则是自然造物的生命灵性。去年,他的作品《石榴系列》应德国政府之邀在德国举办了大展,这一殊荣不仅是画坛的荣光,也开风气之先,更是代表民族的艺术精神获得了广泛的肯定,也成为国际化的艺术语言融通、使之成为时代文化振兴标志的重要事件。
我想,曹兄应该属于内秀的画家,为人平和而多了些与世无争的澹泊。虽然平和澹泊却又才华横溢。正是他的这种个性特征的融入,他那些独具匠心的作品常便以细腻的石榴的情怀刻画取胜。观者仔细地端详会发现,画家笔下的石榴是感性的、恬美的——那是画家本人所理解的一种美,一种超越世俗的美的境界的营造与建构。
石榴系列是他绘画艺术最显著的语言符号,画家以具有个性特征的方式解读和重新建构着他笔下的艺术形象。他的内心和笔触都是柔和的、流畅的,这种柔和、流畅与画面的主题,背景处理和谐地相融在一起,而画面的美便在这种和谐中流泻出来。我作秀,实属不易。
在他创作的《石榴系列之我言家乡秋光好》中,视线所及,石榴满树,构图奇崛,一片情怀,心境凛然。观者也情不自禁地随之远眺。鲜红的石榴成为画家建构艺术形象最充分的语言。而他的艺术风格就是古朴典雅,透出淡雅气与清正气。看到《石榴系列》,你会想到另一幅杰作,那就是著名的崔白的《双喜图》。在曹瑞华的花鸟画创作中,对构图的经营是极为理性的,他常常会以强势的框架结构将画面分割成明确的几何形状,这种对“势”在他的画集和论著中看到,他对石榴的情结不仅是一种喜爱而是充满着对中国的传统文化状态及身边的生存环境的关注之情,同时也追求着童年的记忆和梦想,追忆着父母在园子里石榴树下对他的爱和情的诉说。向人们展示了传统文明在价值偏离轨道的年代中的落寞和失语,以及当代高级知识分子在喧嚣纷乱、晦明不辨的现实生活中的迷惘与自我追求;或者另一层意思是作为一个当代知识分子应持庄子那样的心态,回归自然环境,放慢生活节奏,用宁静的心去欣赏多姿的周围世界,或者持杖游山,或者极目远眺,或者戏水听音,或花鸟悦性,闲看“远山四季”的苍茫变幻。目光徜徉在曹兄画里,你会想到郭熙说的那句旖旎的话:“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如今,在发展国画中,重新认识经典、解读经典、弘扬经典、传承经典显得尤其重要,细读曹兄的画,可发现他在追求这样一条清晰的脉络,从明清人手,直追宋元,追求一种高格调的国画品格。从经典的绘画中寻找失去的经典语汇和法式,这是成功的不二法门。黄宾虹13岁学画,对经典浸淫60年,60至70岁游名山大川,感悟自然,70岁后开始变法;齐白石幼年学木匠,27岁习诗作文,数十年间心仪八大、青藤,亦近80方衰年变法,双双成了在批判与改造国画时代中的国画丰碑,在国画几千年发展史上,无一成功大家能避开这一研习轨迹。研习经典,若火中取金,虽难尤珍,是成功的必由之路。这在中国绘画史上似乎成了定律。
在学习的过程中,心境尤为重要。从他的画中,可以窥探他的心境追求。他过的是一种务实的平常生活,天天笔耕不辍,抽时间尽量努力学习经典绘画,将心境放于闲适恬淡,不急躁,不的把握显然是受到了任伯年、吴昌硕等大师的影响,由于有着学院背景的知识结构,对传统的构图借鉴又暗含了“构成”的力量,所以他的花鸟画构图较之以往的传统绘画显得更为简洁大气。
其实,他的艺术表达的是现实的典型性、生动性和鲜活力,再加上民族性就构成了民族艺术。中国的当代花鸟画艺术应该是从中华民族的思维方式、中华民族的观察方式、中华民族的表现方式中形成的一种独具特色、饱满深沉、真情内美、风格多样的精妙艺术。曹兄历经多年笔墨修养而做到了。
这幅《石榴系列之春光无限》是他的系列作品中的一幅。我所见到的壬辰岁“石榴系列”,是以石榴为主题的意象绘画,画者在把喧嚣世界的种种纷扰因素降至最低限度,用安静澹然的色调,采用了优美的构图、剪影似的形象与沉着的色彩,表达自我内心对生活、社会、历史与文化的真实感受。可以说是技法的“提纯”亦是感情的升华。
从整体风貌上看,他的作品成功表现出石榴的雄浑和气势。这些艳丽物象大都是他从自然中写生得来,经过重新组合,构建,遂呈宏富、繁复而饱满的图景。一般来讲,他多喜饱满的构图,即使一些小幅的作品,也多现丰富之势态,可谓“竖划三尺,当干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尽显“自然之势”。尽管物象繁富,但整个画面却相当严整而统一。如他的《一枝红艳露凝香》、《孔雀》、《金秋时节》、《富贵天香》等作品,都是很好的例证。可以想知,他在创作这些作品时,既充满了激情,又具理性的统摄之力,既有对花鸟之美的洞见,又有对自然的敬畏之心。不由得想起元代马祖常的那首《赵中丞折枝石榴》:
“乘槎使者海西来,移得珊瑚汉苑栽;只待绿荫芳树合,蕊珠如火一时开。”
念着这铿锵而优美的古诗,再看看曹兄的画,风神顿爽,云山顿开,我们也可知他对自然,对他的创作倾注了多少深情厚谊!
唐代张璪的名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充分表明,艺术家的创作会受到社会环境、自身经历的很大影响。他之所以选择进行“石榴”的主题创作并一直画下去,笔者认为与其所具有的安静的性格不无关系。因为作者对石榴的情爱是他一生最深刻的记忆有着常人画石榴没有的经历,更是在石榴树身上有着很多动人的故事。游学京华后,经历了很多事情,如鱼饮水,冷暖自如,内心在其中形成了具有庄重的社会使命感。
由生活地点的转换之路加之多年的游学经历,必然使他对生活、对现实、对人性有着深刻而独特的感受。由于对人生、对现实以及对传统的关注,他选择了文化象征的意象符号,不仅展现出平时人们所不熟悉的那种飘逸与豪气,进而呈现出其深厚的文化底蕴所带来的历史深沉之感。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变化。
而他的画作,则带给观者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享受。这也是花鸟画坛的一种改变。变,是画家不断超越与创新的意义之所在,这种变可以是思想上的蜕变带动创作上的某个表现领域的转变;这种变也是画家经历思想的拷问与沉淀之后的表现形式的打破与重组。坦率地说,曹兄是一位有思想、感性而又理性的画家。因了他的思想,他不能用简单的物象的组合来图解他所理解的意义;因了他的感性,他的画面多了些丰富的情感元素;因了他的理性,他悟出守与变的哲理。石榴这系列作品成功的原因,我觉得应该是他强调澄怀味像和真正的独立和创新,自我进取的同时积极吸收新的营养,明眸善睐,兼顾东西方审美情调,正视传统语境和现代语境接轨问题,如《春光无限》和《我言家乡秋光好》都是这种语境下优秀的作品。
综上所述,他从绘画的理念到创作实践以至日后花鸟画发展方面,都已经形成了一套比较系统而完整的学术思路。
我们都知道,表现的强度、语言的纯度、思考的深度,构成了当代绘画“体象”的三个重要维度。而这三个维度又各自指向写的力度、意的纯度、验的深度。写、意、验是与绘画紧密相关的行为。如此三字三度是否构成体象世界的网格,来为当代绘画提供一个明晰的、可供不断查考的轮廓呢?回答这个问题,所有的文字远不如绘画本身所可能展示的那样贴切。
应当说曹兄在探其古人深度和攀其高度上作了令人叹服的努力,从而能让观者在他的画中读到范宽、郭熙之“骨”,八大、徐渭之“气”和石涛之“神”。
当代画坛充斥着重技术轻艺术,重形式轻内涵,重手艺轻理论,重练就手头绝活轻提升品质修养,重视题材表现忽视审美构思,重视花样翻新忽视神韵表达等现象。造成了创作作品制作化,手工绘画机械化,单幅个性作品批量化、概念化,作者只顾眼前短期利益,忽视长远的未来发展,缺乏时代精神和艺术自信,盲目跟风,竞相模仿,制作性技法风行,绘画性笔墨弱化,这些,都已是画坛普遍现象。从近前的几次大型美展来看,艺术的创造性和个性被忽视,时代精神得不到真正的弘扬;一些突出审美趋向,淡化主题内容的作品,也存在生硬嫁接的问题,尽管采用超时空、无情节和非主题的“现代”表现方式,其作品无思想、无内涵、无精神——即无文化现象,以及没有深刻的社会认识,没有独立的艺术主张,没有明确的文化指向等问题,依然暴露无遗。
他的作品在表现出花鸟物象繁复多样的同时又能做到严整统一,这不仅得自于对自然的认真体贴和全面观照,而且可能还与曹兄的学术涵养有关。我们应该注意到石涛《画语录》“蒙养”这一概念的解读。其实在石涛的绘画理论中,“蒙养”是与“生活”这一概念相对应,所谓“生活”,就是指“山川万物之具体”——“正反”“偏侧”“烦散”“内外”“断连”,此乃自然之繁复多样的形态。在石涛看来,表现山川万物“生活”的形态,有赖于用笔,即所谓“笔锋下决出生活”。而“蒙养”一词,本出于《易传》。“物生必蒙”,“蒙者,物之稚也,物稚不养也”。由此可知,所谓“蒙养”,乃是天地万物浑朴统一的初始(稚)状态,“写画一道,须知蒙养。蒙者因太古无法,养者因太朴不散”。在石涛看来,表现这种浑朴统一的初始状态,则在于用墨。即所谓:“未曾受墨,先思其蒙。”“画之蒙养在墨”。也就是说“墨”可以将山川的繁复多样形态归之于浑朴统一,应当说,曹兄对石涛这一思想有通透的了解,并能在创作中自觉而出色地加以运用,尤其是在对作品严整统一的把握和统摄上,可谓深谙石涛画学思想精义。曹兄画作大都以繁盛之景示人,气魄远大,“山川万物之荐灵于人,因人操此蒙养生活之权”,故他的画有胎有骨,有开有合,有体有用,有形有势,有拱有立,有澹然,有苍茫,有恬淡,有磅礴,有巍峨,有奇峭,有险峻,一一尽其灵而足其神。此乃为他花鸟画之印象。
所喜的是曹兄的近作已与古人传统、与他的同道拉开了距离,从而初步确定了自己风标独树,气韵豪迈的风格面貌。人们常说,“风格即人”,其实这句话并没有全然揭示出风格形成的完整涵义。在德国美学家黑格尔看来,风格不应只是一种个人的单纯的狭隘的主体性,有时甚至主要消除掉主体方面的一些偶然的个别的特点。真正独创性的风格是和客观性相统一的,它一方面固然要体现出艺术家的内心生活,但另一方面又是从对象的特征来的,作品仿佛受到了真实的客观意蕴的灌注而具一种生气。黑格尔的论述提示我们,对艺术家的风格不能仅仅从主观方面理解,还应该从客观方面去把握,从主客观相统一的方面去把握。对于中国绘画而言,风格也并非仅仅是一个人的主观呈现,画家应将这种主观投入到人对客观造化的深切感悟之中,经过长时期浸润、锤炼,最终才能实现风格的确立。他那种“豪迈”的风格特征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建构起来的。一如元稹的诗,“四十年前马上飞,功名藏尽拥僧衣。石榴园下禽生处,独自闲行独自归。三陷思明三突围,铁衣抛尽衲禅衣。天津桥上无人识,闲凭栏杆望落晖。”
传统中国画有着强烈的程式化特征,是由笔墨技巧与文化理念共同凝结而成,具有独特的意象审美特质。程式成就了绘画艺术的高度,但从某种层面上讲,程式也成了画学后进难以逾越的高峰。像一堵高而厚的墙,增加了中国画求变创新的难度。曹兄从生活细缀处入手,在自然中发现平凡景物中蕴含的审美因素,反复尝试着以单纯简练的笔墨方式来表达,他试图建立一种新的程式,这种新程式继承了传统中国画(尤其是元明文人画之后)对于“豪迈”的格调追求,又因为有了生活亲历的个人体验而显得格外鲜活。
曹瑞华是一个低调而淡泊的画家,或者说,与那些浮在水面、有些名气的画家相比,他是属于低调的,但在我看来,他的水平实际上在很多所谓的名家之上,平澹中见真奇。在目前中国文化流行之风中,对名家的认同如同做广告的效应,蒙住的是那些不谙艺事的人的眼睛和耳朵,如果拿来那些广告产品看一看,有的实在令人失望。而曹兄有传统功底,有师承,有写生的精神,还有深厚的学术修养,作品能涵纳自然之灵气精华,且具有法度而能自出新意,实在是代表了中国画坛的一种富有勃勃创造生机的潜在力量和新的希望。
曹兄画之豪迈不仅仅反映了一种当代的精神,还体现在其画作的传承优秀笔墨技法。其花鸟画的魅力还得之于他具有驾驭晕染与写意的深厚功力和娴熟的表现技艺。无论是点、线、勾、染,还是干、湿、浓、淡,或沉着丰腴,或飞动漫浸,或秀挺含蓄,或老辣拙涩,其节奏的韵律锵然豪畅,均笔笔写就。这是他“工而有意”与写意画之“写”的旨趣和书法审美中笔情、笔力、笔趣之意味的把握。
“笔墨出于手,实根于心”正是有着这种赋物象以生命的造型手段和情感符号,使曹兄的作品能得之于形,畅达于意,焕发出似与不似之间的美妙,这种笔情墨趣的魅力从其写意的作品中不难看出,其用线的豪放粗犷,其运墨的浑厚苍茫,足以见其鲜活灵动的笔墨张力和超然脱俗的艺术气质。
看过他今年的这些作品后我有突出的三点感受。第一,他的作品有很浓的传统文化气息和纯正的中国绘画的味道和品位;第二,看得出他有非常扎实的造型能力和很宽的“画路”,所以什么样的题材在他笔下都能够得到轻松的表达;第三,从他的整个绘画的形式语言来看,他在保持了中国绘画的一些基本要素的前提下,同时又糅进了现代人的一些审美观念和趣味,有非常强烈的现代感。我觉得这三个方面的特点,组成了当下的一个艺术的曹瑞华。
交往久了,发现曹兄为人诚朴、心怀坦荡,惟潜心作画,追求着一种至真恬淡的人格志趣。“苦心人天不负”,也正是这种苦心与虔诚,使他能得其实彩而淡远虚华,成其大业。曹兄没有被这些炫目的霓虹弄花了眼睛,他凭着自己的智慧与定力,竹管素纸、净水宿墨,硬是置嚣杂繁芜于不顾,默默地潜心描绘着属于他自己的那个花香枝暖、鸢飞鱼跃的世界。
方今,人心燥热,百物鼎沸,安使人堕汤镬中而不自知耶?幸有曹兄精湛画作,堪济人以清凉。曹君手绘花鸟,心系石榴,目送归鸿,不汲汲于功利,惟笃笃于画道,将已有成哉,让我们拭目以待吧。古语云“画为心迹”——好的绘画作品必然与智慧的心灵相默契,衷心祝愿他可以始终保持一份对艺术的虔诚信仰,凭借着他的才华与毅力在新的艺术之途中卓尔不群鲜衣怒马。
2012年11月 写于北京罗马花园 骤雪初至
袁立鹤(河北大学副教授《艺术风尚志》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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